【张新杰中心】边缘（上）
他总要完美，万事做到最好，要每个人都看到完美的他。他对所有的前辈都认认真真地尊敬，严谨地回答每一个问题。
我就时常问自己，究竟是什么才会让这样严谨和自制的人出现在荣耀的竞技场上？
他经历了什么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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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都不在张新杰的计划内的，但它就这样来了，不突兀也无法抗拒，一点一点地渗透到他的生活里，势不可当地。
人前他是个很严谨的人，把生活一点一点安排好，划分成表格。每件事情都要做到最完美，有一点瑕疵都不可以。就像数学试卷一定要做完再检查三遍，语文作文会下意识自我纠正每句话的语法和标点，英语小测下笔前要想很多个句子，最后挑出那个最准确的表达方式。
所以每次他的分数高，并不是因为比那些顶尖聪明的学生高明多少，而是他真正地做到了零失误——没有一分是不该丢的。
张新杰还是有些自豪的，但他不放在嘴上。
学习的事情得意了，生活中的琐事就占据了全部的思绪，比如父母在家天天吵架，三天两头提离婚，有时候声音大了也控制不住，可明面上又像是怕让他知道，有意在他面前遮遮掩掩。
张新杰看着父母这演的一幕幕，心里止不住地难过和烦躁，却又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和他们一唱一和，三个人一起，难受极了。
他那时候也不大，刚上初中的年纪，也就时常晚上躺在自己床上想一会父母离婚后的生活，想想自己是跟爸爸还是跟妈妈，最后觉得还是实在不希望父母分开，实在伤心得紧就自己蒙在被子里没声地哭一会，迷迷糊糊睡过去。
张新杰曾经不止一次地想，是不是他们不要我了，是不是我做得不好。
是不是我从这个世界上离开，他们就不会这么痛苦地假装在一起过日子了。
或许都是我的错，他们的生活里才会出现这么多不该出现的琐事，慢慢地让爱情变了质。
十几岁的孩子已经该懂些事了，张新杰又迷糊着翻了个身，直觉着自己的想法极不理智，父母肯定不是这么想的，他们都是爱自己的，如果自己离开他们会难过的。但他没力气阻止自己想下去。
他没办法啊，身体里就像有一股力量在牵着他似的。人前他永远是那个严谨仔细，八面玲珑的可靠朋友，处理人际关系得体到完美。可一旦一个人静下来，他就会去想这几天所有做过的事说过的话，一条一条地过一遍，哪一个失误会造成什么后果，哪一句话在那个场景下会引起对方的误解，然后一点一点记下来，纠正和弥补错误，让自己成为更完美的人。
大脑每天都在满负荷运转，但张新杰觉得充实，这个时候就很好，没有时间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。
可是，总有没事干的时候。大脑一到空下来就开始没边际地乱想，从任何一个想象中或者实际里的起点开始，通过无数条路径，最后连接到的，总是死亡。
比如说看到窗户就向往窗外的景象，自由啊，到想去的地方。可是他走不了啊，人总是被圈在自己的圈子里，到死也逃不出去。那么这楼有六层，跳下去会不会死呢，哪里会先着地，会不会很疼……
这时候他就会摇摇头，强迫自己停止这种危险的妄想，他知道那是不对的，企图自杀是罪恶的，所以他不能再想下去了。
于是把思维放到刚刚结束的一天里。今天和班长吵了一架，从班长的角度看自己应该有些责任，可是明明是班长自己的话有歧义以致引起误会。张新杰不好在班里人面前说，怕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，想到这他又琢磨了一下和“一发不可收”的区别，确认自己用对了以后又接着想，可这样就仗着自己是班长就骂他也太过分了，张新杰想，自己这样隐忍会不会被视为软弱，可他不想事情闹大，潜意识里还是宁愿自己一个人受委屈。
……可现在就是他一个人受委屈了。
还是不甘心的，自己一直为这个活动尽心尽力，挑不出半点差错，结果反倒被责备，其实这不是他的问题的，会不会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呢，这样自己也太失败了。
太失败了，明明可以做到更好的。但明明他就不该受到惩罚。
想着眼泪就淌下来，顺着重力弄花了眼镜。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，甚至有些逆来顺受，自己真的是太失败了。
难过了就想哭，有时候“男儿有泪不轻弹”只是人前的话，人后的男子汉也总有软弱的时候。
张新杰突然很想抱着谁哭一会，却突然发现这个年纪的自己父母已经不能抱着哭了，又没有太可靠的朋友，更没有一个恋人。心里空得难受，他就上床抱了被子开始擦眼泪。
——连个能哭的人都没有，自己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。
想着就瞅到自己的削笔刀，于是他又想到把刀片拆下来割腕要多久才会失血过多而死，死之前会有什么样的感觉，会不会痛会不会冷……
这时候他的理智又跑过来告诉他，张新杰，你不能再想下去了。
于是他就停住，同时他很自责，怎么总想到死呢，以后可不能想这些了啊。
在人前，他还是那个严谨刻板的张新杰。永远的优等生，老师的好助手，同学们的好榜样。
班里也不是没有人开张新杰和其他女生的玩笑，有一天恰好让他听到了。突然张新杰就觉得这个女孩子对他来说有些不一样。他在这种感情上从不是个扭捏的人，在心里揣了两三个月就直接去表白。当时那女生根本没想到这学神级的会看上自己，想想好像还是对张新杰有点意思，仔细考虑一阵也就答应了。
俩人都是第一次谈恋爱，但好歹爱情观大差不差，都明白磨合妥协。张新杰厌倦了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吵架的方式，三年来两个人愣是没吵过一次架。
当时他就想，能找到一个可以放心抱着哭的人，多好。女孩几乎成了他所有的光明，让他从黑暗的妄想里挣脱出来，可以碰碰这蓝天。
他试着去留意女孩的每一次生理期，会每天跟她说晚安，记得安慰情绪低落的她，又或者在荒唐的夜晚把她拥进怀里，絮絮低语。
那时候两个人都那样爱着对方，但世事难料，好景不长。
两个人好了三年，不长不短，最后还是分手了，女孩提的。原因是感情淡了，没有原来心动的感觉了。
张新杰就跟她耐心地解释，爱情总是由心动到平淡的，亲情式的爱情最是难能可贵。
女孩说她知道，可是她不想继续了。
张新杰就觉得她不明白。他习惯用逻辑的头脑去思考问题，既然都已经熟悉了，何必再冒着风险去找一个陌生的人呢。
三番两次纠缠，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意思，这段感情也就作罢，初恋结束。
后来他才明白，感情淡了，不过是个借口，也只有自己当真而已，最终算来开始的时候还是自己投入感情多一点。不想了就是不想了，开始的时候就算计着结束，还真以为能长久啊。
初恋的破裂还是给了张新杰很大冲击的。世界的支柱倒塌了，他也无法安坐在桌前，有的时候下意识喊她的名字的时候，身体会反射般地颤抖，但是没办法，他理智地克制住自己大喊的冲动，这总是要时间来改变的事。
但那些难以控制的妄想却死灰复燃，愈发严重，甚至开始在白日里侵扰他的思绪。高中的压力远胜初中，有时候他看着一道不会的数学题就会心头泛酸，对比那个过去的自己，强迫症挣扎着露出头来。一张卷子，他觉得自己应该都会的，他倒宁愿错误的地方都是马虎。但现实不是，错的就是不会的，那都是他白日思绪被扰乱留下的苦果。白天或者晚上，经常做一件事情就有些意识恍惚，过程不完美就开始怀疑目标的意义，思考自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，为什么要为了学习奔波，为什么要高考。
还有，人为什么要活着。
这些问题很难找到答案的，张新杰却就在这些问题里耗着，成绩下滑得厉害，实在憋不住了就跟父母去交流。
他还记得那天他妈气得一拍桌子：“张新杰！别人都在为了高考努力，你却在这想这些没用的东西！”说完一巴掌扇到脸上。他爸全程看着，一动没动。
张新杰回到自己房子里就想，或许父母还没有完全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吧，脸上挨了一巴掌他也觉得难堪委屈，可他觉得，有必要双方冷静一下，把事情说清楚，误会永远是最遗憾的东西，更何况是和父母。
于是他又找了一天去和父母完完全全说清楚了他的想法，他只记得当时他妈怒极反笑：“我不管你怎么想的，我现在要的就是分数！”
张新杰没憋住，梗着脖子一字一句道：“你根本就不爱我。”
“我不爱你？那我辛辛苦苦赚钱养你干什么？我是你妈，不是你保姆！你以为你还能像原来一样什么事都找我解决吗？不可能！你已经长大了，我也没那么多精力！”说着也红了眼圈，吼得歇斯底里。
我也理解你，可我不找你们还能找谁说去。张新杰张了张嘴，没出声。
他几乎可以预见他说这句话的后果，无非是已经不太理智的母亲用更大的声音嘶吼反驳，然后指责父亲，最后他们两个吵成一团，摔锅砸碗不得安宁。
在这样每个人都不理智的环境下，他要理智。回到房间，张新杰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，把床单的一角反复揉皱又展平。人活一辈子不就为了开心吗，可现在他一点也不开心，他很久很久没有开心过了，一点点也没有。
没有办法啊，一到那样的深夜里，他的思绪就止不住地悄然滋长。甚至他看到床头母亲的安眠药，都要仔细想一想，吃多少粒就可以再也不用醒来，然后又告诉自己，不能吃，自己死了的话会有很多人难过的。
可这一天他突然就想，自己死了会有谁难过啊。
老师和同学不过是一时感动之后冷漠的过客，他现在没有恋人，而他的家人又只在意他的分数，可他现在没那么优秀了，或许父母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没用的他。
那究竟有谁会为他的死撕心裂肺地难过啊。
好像没有了。
那是不是就可以死了？
张新杰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，一整个晚上。黑夜里反着淡光的天花板渐渐被初升的太阳照亮。身体有些虚脱，他突然就不想去上学了，他觉得高考没什么意思。最近出了款叫荣耀的游戏，他想看看。
想法一萌生他就打开电脑，随手选了个牧师玩。然后他觉得这个游戏比高考有意思，有意思多了。
于是他就在这一天的清晨对餐桌上的父母说：“我不高考了，我想去打游戏。”
这回轮到父亲开口了：“不可能，你还是收心学习吧。”他觉得自己儿子昨天和今天的想法都是一时兴起，等他冷静下来就好了，暴力的管理效果适得其反。
没想到张新杰率先吃完饭刷了碗后站到餐桌前，用非常非常认真的语气道：“我不想这样下去了，我要换个方式生活。从七年前我就每天都想死，而昨天我发现我已经没有制止自己自杀的理由了。”每天行走在生与死的边缘，他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。
他的父母如同听闻惊天霹雳，一时间竟没接受一向乖巧自制的张新杰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张新杰接着认真地说：“我真的已经想好了，要么你们放我走，要么我无法控制自己，最后自杀。”
长久的沉默。张新杰尴尬，却不得不坚持。
“不可能！”这次是母亲气得扔了碗，转身把门摔得震天响。
张新杰苦笑了一下，你从来都只知道否定我，却从不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。
这一刻，他才觉得自己的叛逆期，在迟了很多年后到了。
等他们同意自然是不可能的。张新杰隔天连夜收拾了行李，报了霸图的青训营后就买了去青岛的机票，趁着父母都没醒，留下一张有自己联系方式的纸条，离开了家。
全班的人这才惊讶地发现，那个一直勤奋努力，严谨乖巧的张新杰，居然逃学了。
一个人坐在从西安到青岛的飞机上，张新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，他第一次做出这样大胆的决定，直觉得自己手脚冰凉。
他终于离开了那里，他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，但再待下去他会忍不住放弃自己的。或许未来就是希望，又或许是更深的绝望，但总要做出一些改变。
Tbc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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